“江漢春風起,冰霜昨夜除”。十年“文革”結束,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暖了中華大地,祖國的各行各業出現了前所未料的新變化。人們的思想從禁錮中獲得解放,大家紛紛擺脫束縛,大膽地做起自己想做的事情。有下海經商的,有個人承包的,有民營企業的,也有私立學校的……這一切都是八十年代出現的新潮。
大學應該怎么辦?教學應該如何改?誰的心中都沒有底,都說就摸著石子過河吧。為了改變吃“大鍋飯”的現象,學校采取定編定崗裁員;為了提高教職工生活,學校必須“創收”,大家到處奔波,甚至擺地攤,賣雜物。我擔任的公共日語課程,沒有學生可教,人浮于事。大學是做學問,培養人才的地方。長此以往,大學必然會迷失方向。教育是民族的根基,根基不正,不實,我們中華民族怎么還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?世事兩茫茫,何處有良方?我擔憂,我渴望,我想尋求改革教學的方法。
有一次,我在做飯時,聽到收音機里廣播說,自費出國學習,既可以學到國外的先進技術,還可以學習國外的現代文明。我想這不是在鼓勵自費出國去學習么?我為什么不出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,學學外國的老師們怎么搞教學,怎么做學問呢?
我有了出國留學的想法,親戚中議論開了。
有的說:“去國外留學很苦的,你年紀這么大了,吃得消嗎?”
我說:“是的,我已經四十出頭,但我不怕。”
有的問:“你留學回來當什么?漲工資嗎?”
我說:“還是當老師,工資同大家一起漲。”
“那還去留什么學?”一個親戚這樣責問。
我禁不住大叫起來:“為了我們的國家,為了做好我的工作,我必須去留學!”
我以自費公派的形式進了日本的大學。毋庸諱言,在那里學習是快樂的,因為很自由;研究是困難的,因為沒有基礎;生活是艱辛的,因為收入不多。但生活的艱辛根本算不了什么,我內心的富有足以抵抗經濟的貧困。我從高中起一直崇尚松樹的風格,從大學起一直喜歡梅花的品格,我深信我沒有戰勝不了的困難。
到日本后,我每天廢寢忘食地學習,不敢偷懶,我知道能來國外學習是很難得的機會,祖國和人民期待著我學有所成,回國發揮作用。除了聽課,我拼命地閱讀,不斷地做著筆記。我很快讀完了導師的專著,讀了圖書館里隨手可取的許多書籍,常去舊書店買文庫版舊書來讀,還讀了所有能借到的書。為了提高聽力,我一早就打開電視機收看電視,晚上回宿舍第一件事也是打開電視機看電視,練聽力。我把周六、周日也安排得滿滿的,在校外學插花,學茶道,參加當地的文體、社交等活動,向社會學習。我忘了給自己留下休息調整的時間,完全沉浸在知識的海洋里貪婪地閱讀,拼命地汲取。我萬萬沒有想到這樣做的結果,居然把自己的眼睛搞壞了。
我的雙眼失明了。人和物雖然還能辨認,但書上的字看不清楚了。開始覺察的時候,還能看出書上一行行的字,只是模模糊糊,不能認讀。后來出現兩行字重疊一起,再后來是一個字都認不出來了,只看到書上的字連成黑黑的一片。周圍的人都很驚訝,有的說我出國的年齡太大,有的說我營養不夠。這些都是事實,那我該怎么辦呢?我鎮定地想了想,年齡是無法改變的,看書時間和營養都可以調整。這個障礙我無論如何要跨越,我不能半途而廢。我想起鑒真和尚為了到日本傳經,同風浪斗爭,六次東渡,在雙目失明下始終堅持,最后獲得成功。我來到日本,短短一段時間,我已經看到了日本大學里的許多長處,也初步了解到日本大學里的教學管理和老師們如何做研究。這些對我今后的工作都十分有用,我一定要獲得更多的寶貴經驗帶回祖國,改革我們的日語教學。
我聽一位日本老師說,看綠色樹葉可以恢復視力。我就去了一個離學校很遠的深山老林,進入一個山谷。山谷兩旁的山坡上全是橘子樹,郁郁蔥蔥的樹葉把山坡覆蓋得蒼翠碧綠,我包裹在整個綠色的山谷之中。我看著樹葉,懷念祖國,思念親人。一曲又一曲歌唱祖國的歌曲在我心中此起彼伏,連綿不斷;激勵著我不要放棄,繼續努力。我感覺到祖國正走向繁榮富強,海外游子們都在奮發努力,我一定要克服困難,堅持下去,滿載而歸。堅持了一段時間的看綠色,看遠處的建筑物后,我的視力終于漸漸地恢復了。
兩年的進修期很快就要到期了。我已完成一個課題,另一個題目正在進行。領導來信叮囑我按時回國。守信、守時是做人的準則,我毫不猶豫地決定如期回國,把沒完成的課題帶回國內去做。憑這兩年里看到的、聽到的,我心中已經有了回國以后怎么改革日語教學,怎么更多更好地培養人才的打算。
這時有留學生對我說:“現在國家允許我們不回去,讓我們留在國外做新華僑。”
我想,當不當新華橋是我個人的事,現在祖國改革開放需要我們海外學子盡早回去發揮作用,那不是我個人的事。人民助學金養育我完成了大學學業,祖國母親哺育我成了學者,報效祖國是我最起碼的良心,義不容辭的責任。
“流在心里的血,澎湃著中華的聲音”。就是這份中華情,讓我始終有一顆報效祖國的心。我如期啟程回國,去實現出國時的初衷,改革日語教學,教書育人。